落月成孤倚

做一个云游四海的行脚僧

秋风词3 汉武巫蛊之祸 | 太子刘据之死 | 无cp向

这是一篇旧文了,过几天开新文

兜兜转转回到我的大汉故事来!!!




 

 

第三章

 

黄鹂倚在微颤的柳枝上左顾右盼,蜂蝶于桃花间调弄风月,春燕衔泥在檐下筑巢,四月东风过处,吹皱一池春水,泛起的层层涟漪惊飞岸边双白鹭。圆月的清辉闯入东宫良娣寝阁,慵懒的淌在窗前的梳妆台上,熏炉上缭绕的淡淡沉榆之香透过薄如蝉翼的帷幔在四周弥漫。

 

史良娣正坐在窗边的梳妆台前编织一条彩色丝绳,上面系有博望侯张骞从身毒国带回的大如八株钱状的铜镜,可保人平安。不知怎的,她陡然觉得这突如其来的东风竟有股咄咄逼人的寒气,穿过衣袖席卷全身,她禁不住一凛,手中的铜镜便顺势滑落在地,撞击地板的声音震耳欲聋。

 

她恍惚地盯着衣裾边那面已然破裂的铜镜,照出自己憔悴的面容,镜面上那条无法修复的裂缝在她的眼前无限放大,如同沾满血迹的刀刃,狠狠刺痛双眼。她忽然觉得脑中一阵眩晕,上身已有倾倒之状,她忙倚靠在跟前的几案上。

 

不远处的侍女见此情形,即刻趋步至史良娣身边,惊慌道:“良娣可是身体不适?婢子这就遣人去请太医来。”

 

还未及侍女起身,史良娣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,等急促的呼吸渐缓后才虚弱开口道:“不用了,我只是有些头晕,睡一觉应该就没事了。”少顷,史良娣又柔声对她吩咐道:“你先下去吧,叫屋外的守卫也一并回去休息吧。”

 

侍女颇为担忧,不愿离开,轻轻道:“良娣。”

 

史良娣笑道:“下去吧。”

 

侍女无可奈何,只好默默将地上摔碎的铜镜拾起,恭敬行礼后退了出去。

 

待屋门轻掩后,室内寂静得只听闻更漏的滴水声在抵抗漫漫长夜。史良娣抬眸凝望夜空中悬挂着的明月,她思忖着:广寒宫中那与玉兔独处的嫦娥是否也如她一般寂寥?她细细想来不觉好笑,这俗世深宫中的女子,忍受的又何止寂寥呢?

 

史良娣忽然想起幼时曾在齐国听闻一曲乡间歌谣(8),她轻轻吟唱起来:

 

乌生八九子,端坐秦氏桂树间。

 

唶我!

 

秦氏家有游遨荡子,工用睢阳强,苏合弹。

 

……

 

唶我!

 

人民生,各各有寿命,死生何须复道前后!

 

一曲唱罢,史良娣已是潸然泪下,她想起自己去国离乡已达二十载,她已不记得自己最后一次依偎在父母怀里是何场景了,妹妹是否依旧爱哭,哥哥仕途是否通达,家人是否也如她一般,在今夜举头遥望明月时,想起了深宫中的自己?她又惦念处理政务的夫君是否记得夜凉添衣,担心弱冠的孩子是否碌碌无能。她已许久不闻欢声笑语,许久不见轻歌曼舞,一堵高墙与世隔绝,在这诺大的深宫之中,早已无自由可言了。

 

门外有人辗转多时也不肯进去,他早已对深夜里的独酌习以为常,却时常忘了还有空守闺阁待他归来的夫人。他听闻史良娣吟唱,已有肝肠寸断之感,他知如今的东宫已是风声鹤唳,史良娣必然担心子女安危,他觉对她有愧,不敢面对她。

 

踯躅片刻后,太子才敛容推门而入,笑道:“下朝后,宗儿非拉我去他府上玩射覆,索性连晚饭也一并在他家吃了。”

 

史良娣闻太子声音,显然惊慌失措,忙拭去两角泪水,起身膝行至太子面前行礼。太子笑着扶起她,只见史良娣颔首时仍微微抽噎,双眼些许红肿,面上泪痕清晰。太子不禁心下一怜,伸手揽过她颤抖的双肩,柔声说道:“我方才见你屋里灯还点着,就过来看看。”

 

良娣紧紧依偎在太子怀中,仍低着头,发丝间的金钗随着肩膀的起伏微微颤动,如同一只温顺的麋鹿。两人朝层层帷幔之后的床榻走去,此时的沉榆香愈渐浓郁,太子只觉头昏脑胀,苦不堪言,内心逐渐焦躁起来。

 

太子扶良娣缓缓坐下,深情地凝视着她,忍不住去闻她发丝间飘散出来的淡淡香味,他倚在良娣耳畔,喃喃道:“明日若下朝早,我带你出宫走走,这深宫待久了,人倒也闷得紧。”

 

太子沉重的呼吸声萦绕耳畔,撩拨心弦,隔着轻薄的纱衣,良娣感觉到太子的指尖正在她手臂上不停的婆娑,她抬眸看了看熏炉上如山般的云雾,终于道:“殿下可想饮杯酒?”

 

太子一怔,如同酒后骤然清醒,他注视着她没有波澜的双眼,缓缓笑道:“好。”

 

只见史良娣朝太子欠身后款款行至柜架处取酒,又将酒樽轻轻放在几案上,纤细的身姿藏进淡蓝色的外衣里,亭亭如同一株在池中盛放的莲花。

 

太子见她坐在几案边,伸出如玉般的双手倒酒,恬静的面容融进幢幢灯影中。他深情凝视片刻后,忍不住笑道:“我突然想起我们成亲那夜,你跽坐在铜镜前,我问你一句,你就颔首答一句,别的一个字都不多说,那时我就想,齐鲁的女子大概都如你这般温良罢?”

 

史良娣看着杯中微微荡漾的酒,淡淡答道:“妾虽不说,但并非不知,妾虽不问,但并非不疑。”随即转头望向塌边的太子,脸颊浮起淡淡红晕,眉眼透着浅浅的笑,“既然殿下觉着妾温良,那殿下可想知道在妾心里殿下如何?”

 

太子闻后起身朝她走去,两人目光接触却皆未闪躲,他微微皱眉,沉吟片刻方一本正经道:“你必定不会说我软弱无能,但我却这么以为,或许有史以来,或许普天之下,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如我一般懦弱的人。我的父亲是个伟大的君王,他有弃旧图新之意,也有攘夷平敌之功,他有开疆拓土之举,也有内修法度之劳,在这样的君王面前,不过星星之光的我又怎敢同日月争辉?终其一生我都是活在父亲的荫蔽之下,活在舅舅表哥、万千将士的护佑之下,我甚至还曾有过不成熟的想法,倘若舅舅表哥尚在该有多好。”他在史良娣身旁坐下,将眼前的酒一饮而尽,酒即刻如冰泉渗透全身,执杯的右手青筋跳动,仿若蠢蠢欲动的虬龙。沉默良久,他才讪笑道:“你说,这样的人岂非软弱至极?”

 

史良娣替他斟满杯中酒,看着他眼里的万千落寞,想起这个平日里于她面前习惯隐藏怯懦的夫君,也曾有过如此时一般的无能为力,或许是在父亲失望的眼神下,或许是在朋党淋漓的鲜血里,或许是在无名将士塞外的茫茫白骨中。天下之苦,皆由他起,万方有罪,罪在他身。

 

史良娣缓缓道:“或许殿下畏惧这样伟大的父亲,但却并不畏惧这样伟大的帝王,殿下为谏臣力排众议替天下苍生争,不欲以一己之私而夺天下之公,此碧血丹心天地可鉴,这样的人又岂是软弱至极?殿下虽然仁慈但绝不懦弱,虽然不争,但决不受人牵制。”

 

太子抬眸与她视线相接,柔和的灯光下,她眼里如珠般晶莹,虽然看似纤弱,却依旧可窥得隐于眉宇间的倔强。太子自嘲地笑道:“我那一身短处竟皆被你视若瑰宝了。”

 

两人在那冰凉如水的夜晚里,在那草木皆兵的宫阙下,一杯一杯饮酒,两颗本有隔膜的心悄然相融,因为不知此后是否还有良辰美景可赏,是否还可如今日般推心置腹,所以这须臾的清闲就显得来之不易。

 

倘若无鸡人报时,他们已不知到了三更天,或许还会饮酒忆及往昔,如寻常百姓夫妻一般期盼明日,可遗忘与逃避只是暂时,面对与承担才是使命。

 

史良娣忽然道:“殿下。”太子没有应声,只是恍惚地饮酒,史良娣接着肃然道:“妾听闻,江充与苏文、按道侯、御史一同在后宫兴巫蛊之狱?”

 

太子将酒杯缓缓放下,盯着几案上雕刻的凌波状花纹片刻,又撇头凝视高悬的明月许久,才望着史良娣,徐徐道:“江充昨日以僭越之由暂扣东宫前往甘泉的车马,我与父王已断联系,不知诏令是否属实,可巫蛊之风必将吹至东宫。江充是否想效易牙、竖刁之辈(9)未可知,可我却断然不能行扶苏之事(10)。我已派无且持节入长秋门与倚华会面,求中宫调令两宫卫尉,以清君侧之名发动政变。”

 

史良娣早已做好心理准备,可听闻政变二字还是忍不住一惊,她不知波澜不惊的神情下,他的内心是否已然巨浪滔天,她知这两字的分量重如九鼎,若功成,他该如何面对垂垂老矣的君王以及后世的口诛笔伐?若事败,他已毫无翻身的可能。

 

史良娣紧紧握住太子冰凉的双手,柔声道:“殿下素善弈棋,应懂得这一着不慎,满盘皆输之理,或许我们真到了破釜沉舟之时。”

 

太子长舒一口气,低声道:“可我却始终觉得对你不住。”

 

史良娣鼻头一酸,泪如雨下,她望着太子疲倦的面容,以及那满是愁绪的双眼,她多想问一句,究竟是谁将他逼至这穷途末路的悬崖上来,又是缘何要一点一点击碎他所有的理想?她无惧道:“妾不过一介女流,何足为道?殿下带三尺之剑,无愧天地,无愧臣民,当有神灵相佑,毋多忧虑,可若天地不仁,妾当率东宫女眷自经以证殿下清白。”

 

太子双肩一颤,多年来的情感涌上心间,他本有万千言语却如何也说不出口,他不能有半分退缩的念头,他不能有愧于他的亲友,他的将士,他的臣民。

 

太子张了张了口,只是喃喃道:“阿月。”

 

一滴泪落在史良娣的手背上,昭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注释:

 

 

(8)此歌谣抒发了社会中弱者遭受迫害的凄惨命运。

(9)易牙、竖刁:齐桓公宠臣,后桓公得重病,易牙、竖刁作乱,致桓公饿死,秘不发丧,尸体竟停放六十七日无人收敛。

(10)始皇遗诏命身处上郡的扶苏继承帝位,胡亥与赵高矫诏赐死扶苏,扶苏领命。据《汉书》载:少傅石德谓太子据:“且上疾在甘泉,皇后及家吏请问皆不报,上存亡未可知,而奸臣如此,太子将不念秦扶苏事耶?”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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